有人說，散文詩是散文與詩歌相遇相戀誕生的美麗混血兒。她從上世紀的冰心、林薇因、徐志摩等筆下，穿越世紀走到今天，已經(jīng)長成文苑里最芬芳的那一朵，文學(xué)星空里最耀眼的那一顆。

　　還有人說，散文詩，是把詩的種子，種植在散文的土地上，長成的果實，比散文更精煉而又富于哲理；比詩歌更高度自由而又放松。因而更能抒發(fā)和渲染豐富的情感，更能表達深刻的思想內(nèi)涵。這樣，散文詩發(fā)展到現(xiàn)在，不僅僅是篇幅與體量的增長，她所涉及的內(nèi)容，主題和領(lǐng)域，已然跨越單純的抒情達意而得以攀爬歷史題材的高山。

　　最近，我研讀了晏子的長篇散文詩《我眺望祁連山的身影，傾聽歷史的回聲》，被深深感動甚至撼動。將如此重大的革命歷史題材創(chuàng)作成散文詩，實非易事，足見作者的功力之深。我甚至有些意外，因為我對晏子的了解，僅限于她是一位鐘情紅色題材的電影編劇，制片人。而在文學(xué)創(chuàng)作領(lǐng)域的了解，也僅止于不久前她的散文《我和大將的女兒》引起的點擊閱讀與點贊的雙高佳績。因此，咋一讀到晏子的新作，這樣一篇洋洋灑灑的萬言紅色歷史散文詩，特別意外且十分驚喜。意外的是作為一為女性作家，她對軍事歷史不止于感興趣，可以說還有深入的研究；驚喜的是她的紅色情結(jié)居然如此深重，甚至達到了癡迷程度；值得贊許的是，她對于歷史事件所掌握的廣度與深度，表達所呈現(xiàn)的寬度與高度。更可貴的是，我在她的作品里看到了一種積極基調(diào)上的深廣憂思。

一

　　《我眺望祁連山的身影，傾聽歷史的回聲》是一篇看似很難拿捏的關(guān)于西路軍題材的散文詩。但在史實的把握與詩意的呈現(xiàn)方面，卻給人以恰到好處之感。作者并沒有像傳統(tǒng)的歷史題材長詩那樣一般性地采用正面寫實性的手法去敘事，全景式反映一段歷史事件的客觀過程與主觀評價，而是采用了一線串珠式的巧妙結(jié)構(gòu)。她選取西路軍西征過程中的個別場景、個別事件、個別人物，以及感人的小故事來組成10個篇章。除了第五章正面凸顯了高臺戰(zhàn)役中紅五軍將士的勇猛頑強，第五章、第六章分別反映石窩分兵之后左路軍與右路軍的游擊和突圍的情況，以及第七章八辦的內(nèi)容是較為正面的陳述。其余的，都是一個個的小故事。其中既有以個人際遇折射人物命運的，也有關(guān)于戰(zhàn)地愛情的；還有關(guān)于救援的，甚至還有兩段比較罕見，關(guān)于信仰的真實而又傳奇的小故事。但這10章看似不同內(nèi)容和主題的故事，卻又深藏著一條嚴密的敘事邏輯線，從而達到了形散實而不散的結(jié)構(gòu)效果，并凸顯了一般敘事結(jié)構(gòu)所難以企及的內(nèi)在張力。作為一部悲劇的題材，整個篇章的韻律是先抑后揚，從思想性來說，作品超越了對于一段曲折歷史的正面解讀，對悲劇的力量進行了合理升華到震撼人心，從而使整部作品的基調(diào)在低沉中提煉了高昂，在憂思中看到了光明。

二

　　暢讀《我眺望祁連山的身影，傾聽歷史的回聲》，開闊與磅礴的氣勢撲面而來。這種看似男性化的風格多少有些顛覆了我對于一個女性作家的認知。不過，我不僅欣然接受這種風格，而且還極為贊許。因為，對于西路軍失敗的悲劇的表述，如果缺失了這一點，流于一般散文詩的溫柔小抒情與小感傷，那么將無法承擔這個題材的分量之重，更無法跨越簡單的“失敗”概念而將失敗的悲劇升華到既震撼人心、又催人奮進的歷史號角層面。

　　在一開篇，作者就以“耳畔，進擊的吼聲，伴隨著戰(zhàn)馬的嘶鳴，從虎豹口一直到星星峽，經(jīng)久不停；/黃沙漫漫，槍炮聲聲，征途迢迢，饑腸咕嚕。冷峻的漠風，強悍的敵人，都無法阻止勇士的前行”。寥寥數(shù)言呈現(xiàn)了一幅史詩大片式的全景鏡頭。接下來“我，凝望著紅軍往事，那是一幅悲壯的巨幅，大寫的忠誠。”又如第一章的開頭“我站在祁連山巔，海拔，清晰了歷史的脈絡(luò)，回眸的思緒長成了翅膀”，“大漠孤煙，在歷史的長河邊，籠罩了落日的無奈與輝煌”；這些句式無不具有一種飛揚的壯闊之美。在第二章紅五軍將士集體殉難之后，作者這么寫道：“祁連山，是你們心靈的旌旗，盡管通往天堂的路，山一樣的嶇崎，山一樣的蜿蜒。/祁連山，矗立著天籟般的守護，你們靈魂的住所，堂皇瑰麗。/深夜，那些戰(zhàn)死的魂靈，集體擁抱、舞蹈，或沿著古道回返，渡過黃河，結(jié)伴尋找遙遠的家園。/春光燦爛，故鄉(xiāng)在遠處向你們召喚。我望見一隊戰(zhàn)馬在奔馳，馬尾巴拍打著一路風塵，從大漠戈壁，載著你們向著遠方的故鄉(xiāng)，馳騁。”這是一段用磅礴的抒情與陽光的虛幻，向烈士發(fā)起的靈魂頌揚，是人民與故鄉(xiāng)，還有歷史，對他們的美好祈愿。而在下一段中“我行吟高臺，不為他是歷史名城。無論今人的《高臺賦》，還是林則徐的《荷戈紀程》；無論1800年前的駱駝古城遺址，還是左宗棠大軍的揮師西征；無論是黨項割據(jù)，還是玄奘西行；無論是漢唐古城的豐胰膏潤，還是古絲綢之路的遐邇聞名。/此刻一切，猶如空中的神馬，過眼的浮云。”這一段在歷史感十足的縱橫捭闔中，凸顯了西路軍歷史的悲壯厚重，以及作者本人對這一段歷史的情有獨鐘。第五章“戰(zhàn)旗獵獵，長城內(nèi)外的隘口，排起長隊；進軍的號角，振聾發(fā)聵。/始戰(zhàn)一條山，紅軍凱歌高奏，飄蕩在祁連山上空，白云滑過蕩氣回腸的吶喊。/蘇維埃歷史的旗幟上，留下80多年前的短暫輝煌，新政權(quán)粗聲大嗓，以洪亮的聲音宣言。/黃河上的扁舟，搖蕩著無眠的夜晚；祁連山的松濤，傳頌著紅色的經(jīng)典。”這一段從八辦史存的角度，將紅軍的西部大捷，迅速建立地方政權(quán)，以及在這塊土地播下革命火種，激蕩人民群眾的熱烈情景進行了全景式的展現(xiàn)。這些文字呈現(xiàn)的波瀾壯闊與壯懷激情無不深深地感染著讀者。

三

　　以小見大，一直是文藝創(chuàng)作所必須遵循的藝術(shù)規(guī)律。在《我眺望祁連山的身影，傾聽歷史的回聲》中，我看到作者非常善于擷取細小的情節(jié)，并加以深挖與渲染，從而達到直抵心靈與震撼人心的效果。

　　前面講述了第三章關(guān)于孫玉清軍長被捕就義的經(jīng)過。然而這并不是該章節(jié)的重點和高潮。該章的主題是孫軍長的一段戰(zhàn)地愛情故事。“祁連山下，馬匪把戰(zhàn)敗的西路軍，押解到通往西寧的古道。/浩氣和蒼茫，愛憐和情長，都留在腳印里，不能遺忘。/低頭撫慰著一簾春夢，體味百轉(zhuǎn)柔腸，沉寂的心靈在道邊荒草里低吟淺唱。/簡易軍帳里的馬燈，為誰點亮？戰(zhàn)地頌揚的歌舞，叩擊了誰的心房？/鐵血軍長邂逅戰(zhàn)地紅妝，演繹了一見鐘情的故事。/情愛耕耘在激戰(zhàn)的間隙，歲月深處，生命激蕩了熱烈的晚風。一粒種子悄然發(fā)芽，迅速長成美好憧憬與海誓山盟。”這一段以被捕后倒敘的方式介紹了軍長與紅軍女戰(zhàn)士的愛情。接下來的內(nèi)容最是撼動人心：“平仄起伏的往事，訴說著離別的愁情與相思的惆悵。/裊裊的的煙霧，擁抱著芳草萋萋。黎明潮濕了蒼天的眼淚，大地涌出了凄美的笑顏。/那位叫陳淑娥的被俘女兵，悲傷于她的摯愛，已然魂歸祁連。撫摸潛藏腹中的小小生命，為了英雄的唯一骨血，她決定放下高貴的尊嚴。”這一段交代了準備自殺的陳淑娥得知心上人已經(jīng)犧牲，但為了延續(xù)軍長的唯一骨血，她決心犧牲自己的尊嚴，答應(yīng)做馬元海的小老婆。而在本章的結(jié)尾的“她仰望蒼天，溫柔而靜謐，粗獷而恬淡。一聲孤雁的哀鳴，陡然間驚醒了昨日遺夢。/閉目遙祈的姿式，如此的失落而傷感。”將殘酷的現(xiàn)實與美好回憶之間的強烈反差產(chǎn)生的巨大悲情推向高潮，特別是“一聲孤雁的哀鳴，陡然間驚醒了昨日遺夢。”以一個細小的描寫，引發(fā)了孤獨、悲傷、懷舊、無奈等各種情感的交匯與噴發(fā)，從而使這種悲劇的力量撼動人心。

四

　　《我眺望祁連山的身影，傾聽歷史的回聲》中，作者以詩情與含蓄的技巧規(guī)避了一些不必要的寫實，藝術(shù)地表達了對歷史的呈現(xiàn)與評價，反思與憂思。以詩意表達代替平鋪直敘，象征性的情景與隱喻性的句式，成為全篇的突出特點。如第三章，關(guān)于孫玉清軍長的遇難，采用了如下的表述：“我看到，軍長孫玉清的的魂魄，在祁連山的高峰上盤旋，俯瞰著浩浩云天。/一只鷹準在山巒之間穿梭，抖動羽翼，風馳電掣。/鷹準與大雁在祁連山的上空，對陣。/鷹準潛伏了一個季節(jié)的陰謀與強悍，在烏黑的翅膀上縈繞。/大雁，發(fā)出警惕的呼喊，隊列規(guī)整了紀律嚴明，雁陣飛出優(yōu)雅的戒備森嚴。/鷹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揚起兇狠尖銳的隼,啄傷頭雁，一舉擊穿了大雁的浪漫。/一個野心在起飛，另一個夢想墜落深淵。/帶血的飛行，終究是一場悲劇，義正辭嚴成為最后的遺愿。/蒼天，白晝與黑暗的顛倒置換，扼守著時間的致命關(guān)隘。/英雄，在被俘獲的瞬間，行刑的隊伍已持槍向前。”這一段以鷹準和大雁分別隱喻強悍的馬家軍與正義之師西路軍遭遇，導(dǎo)致西路軍的失敗，并加以評價。而后面幾句則更為簡約而明確地介紹了軍長被捕之后的大義凌然與不幸罹難。

　　再如第四章，書寫因為營救流落西路軍而犧牲的高金城烈士時，這樣寫道：“1938年，新春剛剛踏過歲月的門檻，純潔與高貴不幸輸給了奸詐與卑鄙。/在見不得人的深夜，居心叵測的謊言編織了一個醫(yī)道的圈套，捕獲了待宰的鴿子。/終于，敵人撕開了面具，露出了猙獰。/曾經(jīng)的北伐戰(zhàn)地醫(yī)院院長，抗戰(zhàn)前線救護隊員，北京協(xié)和醫(yī)院外科醫(yī)生，正在實施大營救的福音堂醫(yī)院院長，我們的英雄醫(yī)生高金城，在一番慷慨陳詞之后，永遠地消失在了，那個用罪惡營造的陰冷與黑暗里。”這一段可以說愛憎分明地既象征又明確的表述了高金城烈士以夜間赴診名義被騙至敵司令部遭秘密活埋的過程。此時正值國共正合作抗戰(zhàn)，發(fā)生此案極不人道且違背民心。所以“在見不得人的深夜”是一句極為恰當?shù)碾[喻及雙關(guān)語。用象征和平使者的“鴿子”隱喻人道主義的救援醫(yī)生。在同樣主題的第七章寫到關(guān)于指揮和承擔救援任務(wù)的蘭州八路軍辦事處時，有這樣一段：“八辦，像一只駱駝，負重的身軀和小小的頭顱，跋涉在風云際會與刀光劍影之間。但，目光，炯炯有神；步伐，剛勁穩(wěn)健。/駱駝，背負著民族的脊梁，牽手大義的韁繩，在一個驛站和另一個驛站之間，跋涉了紅色征途的道道艱難。/典藏的史書里，刻進了駱駝的影子。”這一段充分肯定了當時代表黨中央的八辦，為營救西路軍將士所做的巨大努力與卓越貢獻。第六章中“我看到，一匹黑馬正在延河水里泅渡，巍巍寶塔山，在高地上向你們頻頻招手。”這里“一匹黑馬”具有非常豐富的隱喻和象征意義，既可以隱喻即將在抗戰(zhàn)中崛起的中國共產(chǎn)黨，也可以理解為回到延安的抗戰(zhàn)將領(lǐng)。這些隨處可見的象征性的比喻和隱喻，都極大地提升了作品的思想性和藝術(shù)性。

五

　　站在創(chuàng)作風格層面，從歷史題材的角度看，如果說開闊與磅礴是通篇架構(gòu)必不可少的筋骨；那么站在散文詩體裁的角度，靈動與抒情，則是散文詩作品不可或缺的靈魂。盡管《我眺望祁連山的身影，傾聽歷史的回聲》是一篇以沉重與厚重為特點的作品，然而還是可以在其字行間找到靈動的身影。如“面對日落，面對滄桑，你把夢中的囈語連綴成箴言，結(jié)成一張猜不透的迷惘。”“大通河的冰流流淌著絲絲禪意，鳥語花香覆蓋了天寒地凍。/回憶蔥蘢了滿地荒蕪，潺潺的泉水滋潤了昔日的情節(jié)。”“強悍的心思，覬覦的腳步，虛偽的微笑，混雜在一起，潛伏在動亂的枯草里，淺藏暗滋，明爭暗斗。”“藍衣社，馬匪余孽，在微笑與杯光的掩護下，上演著一幕違背天良的陰謀詭計。/晚風不時地翻開書頁，情節(jié)與在書里顫抖，結(jié)局在我心中顫栗”。“你踏著細節(jié)的腳步漸漸遠去，把一段精彩的梗概留給了后人。”“小小的房間，居住了一段革命的風云；大大的案臺，誕生過顯赫的歷史詩篇。”“在祁連山太陽升起的高度，讓我們的目光里追尋著百年一嘆。”“清真神殿閃爍的靈光，與紅色信仰疊加的夢幻，在靜靜的廟宇和茫茫的漠野里，皈依。壯烈和平淡都隱匿在瓦礫中，等待后世喚醒。”“彩山丘陵區(qū)的迎賓者，一塊惟妙惟肖的“五花肉”，閃耀出橙色耀眼的光芒。我倏然想到，這個大自然的“盛宴”，不知是否解除過西路軍戰(zhàn)士的饑餓？”“我面對如畫大自然，沉郁的心情的卻比欣賞的興致多一點點。”“在河西絲綢古道，傳來孩子們吟唱紅軍的歌謠。昂揚在蔥蘢里的音符，長成甜美圓潤的模樣，隨風飄散，越傳越遠。”盡管承載著重大主題，盡管有些內(nèi)容不那么詩意，甚至是表現(xiàn)哀傷的迷惘、詭秘的爭斗、甚至殘酷的死亡，但作者還是在文字、句式，還有意境中，追求著一種靈動的表達與詩意的呈現(xiàn)。

在散文詩中，如果說“靈動”是個可愛的小妹妹，那么，“抒情”更像是一位有愛的大姐姐。姊妹倆共同釋放了散文詩獨有的色彩與魅力�！段姨魍�祁連山的身影，傾聽歷史的回聲》在抒情方面，可以說從段落，到句式，從問答，到排比，作者通過多種手法強化了抒情的效果。除此之外，作者還常常借助聲音來豐富抒情的內(nèi)涵與外延。如“進擊的吼聲，伴隨著戰(zhàn)馬的嘶鳴”“殺聲和吶喊”“在豎琴憂傷低沉的音符里”“進軍的號角，振聾發(fā)聵”“迂回曲折的空間，承載著樂器演奏不出的苦澀。豎琴的低音部和杜杜克的高音部在回廊里縱橫交錯”“命運的低吟漫過帷帳”。“抗戰(zhàn)的旌旗，與號角一起鳴響。”

　　“國際歌的預(yù)言，碾壓過層層疊疊的戰(zhàn)火與折痕，笛子和腰鼓吹打著激越的西北符音”。這些聲音仿佛是為電影的配樂，在承載傳達某種訊息、渲染特定情感的同時，立體多維的藝術(shù)張力在磁性與質(zhì)感十足的唯美中顯現(xiàn)出來。

通篇讀來，《我眺望祁連山的身影，傾聽歷史的回聲》給人激情澎湃、震撼人心之感，其中一些鮮有人知的小故事，卻極為感人且又意味深長。總之，是一篇集思想性和藝術(shù)性于一體，正能量滿滿又文藝范十足的主旋律佳作。

　　作者簡介：汪守德，曾任解放軍總政治部文藝局局長，中國作家協(xié)會第六、七屆全委會委員。當代著名評論家、作家。